第一剑仙退休后后续阅读(尘不染)推荐给大家:我喜欢这两个主角,认可并赞同他们的人生观。人生不需要太多的感叹,只要是读过的人,都懂。 因为爱情让我动容,更因为书中溢出的满满的让我温暖的东西。 因为爱情不是推让,爱情不是顺其自然,爱情就是需要强硬,这是我最喜欢这本书的地方。
桌上灯火微微摇晃。今晚和平时不同,平日里都是关山先睡,尘不染自己窝在房间里挑灯夜读,即熬夜看话本子。这夜看话本子的人因为话本子看完,早早喝了酒睡下,关山躺在堂屋一角,却睡不着。从他这里看去,还能看到窗外淡色月华下的几枝树枝,树影投下来,斑驳了窗边放着的茶杯。...
第二天一早,灰蒙大雨里,穿着蓑衣的人自小道上而过,上了街,去了临街医馆。
从医师那拿了伤寒药,关山压低了头顶上帽檐,又快速提着药回了屋。
平日里就身体不大好的人一染病,看着就更虚弱了起来。
虚弱,但是能看话本子。
关山再回到屋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窗边有昏黄灯光亮起。
有人坐在那,随意披了件外袍,手里拿着话本子看得专心,听到他回来的动静时也没抬头。
有点点雨丝顺着窗飘进来,他把窗户关上时,看话本子的人这才舍得抬起尊贵的头瞅了他一眼。
这个人干着一把嗓子问他:“你敢出门了?”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有的人还能努力说话,精神可歌可泣。
关山去熬药了,捣鼓着看如何生火。
放在以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给其他人做这些事的一天。
但真到了这时候,他发现做起来也不算太难,心理上莫名也能接受。
毕竟这里也没有他人,除了他便也没人做这些事了。
尘不染在半上午的时候喝上了伤寒药。
浓褐色的一碗药,他收起话本子一饮而尽,表情没多大变化,甚至还笑了下,哑声夸赞:“煮得挺好。”
关山觉得在这个人意识里,大概只要没有喝死人,那就是好药。
鼻尖还能闻到经久不散的苦涩药味,他抬起衣袖闻了下,觉得身上衣服似乎也已经腌入味。
他看了眼已经放下喝药的碗开始重新看话本子的人,转身回到煮药的炉子边,尝了口炉子里残余的药。
药液入口的瞬间,关山眉头瞬间皱紧。
苦,很苦,味道直冲鼻腔,向下又蔓延进喉里,整个人都像是被这药味笼住了般。
很难想象另外个人是怎么喝了这药还能做到面不改色的。
尘不染慢慢翻了页话本子。
有了第一次出门便有第二次,继出门买药后,关山又出去买了饭。
一连两天,大概是因为除了看话本子便是睡觉,没有像此前一样在外边瞎跑瞎动,待到天晴时,尘不染的风寒便好了大半。
几乎已经确认追自己的人已经离开,也已经去过街上,加之脚伤好了不少,关山不再一直待在屋内,逐渐也出门活动,转移到院子里去磨药。
下了雨,院子的灰色石板上沾染了泥沙,看着浑黄一片。躺了两天的人难得支棱了下,拿起已经快结蛛网的扫帚把泥沙扫下。
“……”
关山看着动一下扫帚揉一下老腰的人,沉默了片刻,最终道:“我来罢。”
拿着扫帚的人一边道不好意思一边迅速把扫帚递过。
新的扫地人出现,尘不染光荣下岗,跑到桃花树下的石桌边坐下,坐的时候动作麻溜,又看不出老腰有什么问题。
总之关山接下了扫地的活。
站在院子里往外看去,一侧是青绿树林,另一侧是不断绵延开的无人的田野,远处青山呈墨色,云雾徘徊缭绕。
是个很安静的地方,安静得显得有些空旷。
关山正欲收回视线之时,门口延伸出去的小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原本已经完全舒缓的神经霎时一绷,而后听出脚步声忽轻忽重,看到一个小孩身影自不远处出现,这才意识到跑来的不是他想的人。
从小路跑来的是蛋子,蛋子手上还抱着小黑,跑得气喘吁吁。
他隔着一段距离看向院子,一眼注意到里面的人影,张开嘴巴正打招呼,却陡然察觉站里面的是个陌生人,脚步霎时一顿,连带着脸上刚扬起的笑也收敛了些。
直到一侧眼,看到坐在院子里大桃树下的人,他这才松口气,边跑边喊,声音飘出去老远。
意识到这小孩是来坐旁边的人,关山打开院子门。
蛋子揣着小黑小跑着进了院子。
他是来找尘不染的。
一连几天药馆都没有开门,他又听见其他人私下里说药馆店主身体不太行,觉得实在坐不住,便找酒楼小二问了路,一路找来这里。
来了后发现人没事,甚至还很有活力地在看话本子,他放下心,整个人看上去快活了不少。
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也很稀奇大桃树,他把麻木着一双眼睛的小黑放石桌上,跳起来伸手,想要去够桃树上的缀满桃花的树枝。
尘不染回屋去沏了茶,也暂时放下了话本子,一边慢慢喝茶一边瞅着伸手去够树枝的蛋子。
关山拿着扫帚站在石板路上,觉得这场景平淡中又有什么不不对。
弯腰拾起把杂草,他终于意识到到底是哪里不对。
——石桌边的人看小孩的样子和看他时如出一辙。
关山完全彻底了解了,这个人平时还真真把他当什么低龄孩童看待。
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尘不染看着蛋子玩了半天,一壶茶过半。
玩到日暮时分,蛋子得回家吃饭,在走前顺带被嘱咐说不要与任何人提起这里多了个人的事,他应了,抱着小黑蹦跳着离开。
尘不染在第二日终于久违地去药馆坐了半日。
有他没他街上都一样,有人来又有人离开,偶尔有人走进店里,拿了药便匆匆走了。
下午时候没什么人来,他便关了药馆,和其他老人和之前一样去河边大柳树下下棋。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傍晚时候,街道上有一路穿着精良的官兵从街道尽头出现,堪堪从他们身边经过,带起一阵风后又离开。
一队人走后不久,有人从另一侧街道过来,与他们说镇子北边的启示栏上多了张寻人告示,找的人似乎还不一般。
人老,但是好奇心不减,一把棋局结束,几个老人便起身跟着一起去凑热闹,尘不染夹杂在其中,被带着一起去。
告示刚放出不久,围观的人多,全都围着一张不大的木制启示栏,试图看清告示上的内容。
镇上不少人不识字,于是便有识字的帮忙念出来:
“镇南王之子郑云山……”
尘不染混在人堆里,跟着瞅了两眼。
告示上简单来说便是镇南王之子与好友来苏州附近游玩时不见了踪影。
事情关系重大,特此寻人,上面有还算是真的画像。
镇上人不知镇南王是谁,更不知其子是谁,只知是个大人物,来头不小,站在原地议论了会儿,觉得从未见过此人,这事大抵也与他们无关,慢慢地便散去了。
尘不染也跟着人群离开,回了青山脚下。
他回去的时候,关山在后院劈柴,原本从头到脚都透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气息的人拿着不知从哪来的斧子,劈柴的动作莫名熟练。
尘不染看了会儿他,最终没说话,在第一时间回屋子去找自己话本子。
关山在抱着劈完的柴回屋的时候这才发现这个人已经回来了,于是把柴火一放,指责道回来后居然完全不和他说声话。
尘不染直接忽略了指责的声音,低头从书堆里翻找出了自己想看的话本子。
暮色四合时,关山也坐到了
桌边,道:“柴火够用几日了,到时不够我再想办法。”
和刚来时相比,他的脚已经好了不少,之前走路还略有些跛,现在已经很难看出异状,刚走过来时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你欠的钱还清了。”
迎着关山投来的惊异且茫然的视线,尘不染喝了口茶水,道:“明日便可以离开。”
他说这话时声音平淡,甚至听上去还莫名温和,关山脸上原本带着的笑意却逐渐浅淡了下去,一时间没说话,像是还在消化他这两句话的意思。
他没说话,尘不染便又垂着眉眼道:“你既为剑仙门下弟子,负伤消失这么多日,应当很多人担心才是。”
“……”
关山安静了半晌,最后低声应了句:“是。”
桌上灯火微微摇晃。
今晚和平时不同,平日里都是关山先睡,尘不染自己窝在房间里挑灯夜读,即熬夜看话本子。这夜看话本子的人因为话本子看完,早早喝了酒睡下,关山躺在堂屋一角,却睡不着。
从他这里看去,还能看到窗外淡色月华下的几枝树枝,树影投下来,斑驳了窗边放着的茶杯。
他此前一直在用的药碾子便在一侧,安静映着光。
鼻尖还能闻到掺杂着酒香的苦涩药味,关山仰面睁眼,直到眼睛实在酸涩时才缓慢闭上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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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不染就这么看着这个人自觉熟门熟路进屋。刚走进屋里,谢景脸上的笑意不变,脚步却一顿,他转过头来看向坐在桌边的人,问道:“这里有人来过?”他语气和平时一般,像是只是简单的出于好奇的询问。...
第二日早,关山被窗外一声突兀鸟鸣声惊醒。
这时天还未亮,屋里还黑着,外边月华照进,映亮屋里轮廓。
他刚起身时,另一侧又传来响动。抬眼看去,他看到一个人影靠在门框边,还在闲闲揉着头发。
陈不然也醒了。
已经没有再留下的理由,趁着天还未亮,关山收拾收拾准备离开。
里面的人没送他,在他收拾好东西时也就在屋内略微挥了下手,点灯便开始找昨晚随意乱放的话本子。
关山看他找了半天,最终还是走了几步,走到窗边一弯腰,伸手捡起了被随意放在地上的话本子,递给还在桌边瞎找的人。
尘不染接过话本子,心情很好地道了声谢。
关山嘴皮动了半天,也没能说句“不谢”。
就在刚才这瞬间,他想到要是他走了,这个人该如何是好。
尽管在他来前这人便是自己生活,也没看出多不便,但他还是会止不住地想若是没了他,这个人之后该是何样。
磨药劈柴都是力气活,这人能保持身体康健就不错,完全不能指望他做这些活。
关山心里想着事,越想越觉得不行,于是道:“若是我回家了,到时候便可带你去我那,那边不用做活,只消整日看话本子便好。”
尘不染对他的话不做评价,只问:“你此前不是说是剑仙门下弟子,伤好后回剑仙那去?”
关山:“……”
尘不染笑了下,一拍他肩:“走罢。”
关山只能收拾好东西走了,正如来时那般,一个人走进了树林,走时没忍住回了头。
此去一别,或许很难再见。
干活还债的人离开,日子还是和平时那般,尘不染没觉着有何不同。
之前蛋子来过一次后串门就变得轻车熟路了起来,见到院子里只剩一个人,还问了嘴那个和镇子北边告示栏上的画像很像的大哥哥去了哪里。
在镇里待到桃花花瓣开始掉落,树枝长出绿芽,尘不染又偷懒没去药馆,在家里翻看话本子之时,原一直没什么动静,他都已经快要忘了有这个东西存在的传音石亮了。
能用这传音的便只有谢景,说是帮他打听到了魔使和药宗长老之间的事,正在赶来的路上。
正在赶来的路上的意思是马上便到。
尘不染完全可以想象到,这个人估计是已经走了大半段路才在中途告知准备赶来。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谢景已经料到要是自己不提前跑来,一定会被对方随意拿个借口搪塞掉,不让他来。
重新回到熟悉的小院,依旧没人给他开门,他倒也不见外,轻车熟路从一侧竹篱上跨过,动作已经开始熟练起来。
尘不染就这么看着这个人自觉熟门熟路进屋。
刚走进屋里,谢景脸上的笑意不变,脚步却一顿,他转过头来看向坐在桌边的人,问道:“这里有人来过?”
他语气和平时一般,像是只是简单的出于好奇的询问。
尘不染不知道这个人怎么看出来这屋里有其他人住过,也不好奇,只随口答道:“前不久有个苦力在这边住过几日。”
那便是不相干的人,且已经走了。
尘不染关切地问起了魔使和药宗长老的事。
谢景没立即说话,先是自觉拿过茶杯倒了杯茶润嗓子,再掏出糕点放桌上,没吃,递到对面人面前。
魔使和药宗长老真好上了。
一个是魔使,一个是大宗长老,身份都不同寻常,虽说魔族和人族已不像多年前那般对立,但仍旧是竞争关系,时不时就爱比个高下。他们代表各自的立场,互通心意的事不能昭告天下,于是只能私下来往。
从来往伊始至现在,已有一年多的时间,期间无人发觉。
话本子乱写一通,点兵点将胡乱配,结果还真配对了俩。
药宗还未找道侣的女性长老就俩,魔使悄悄谈了个,可想而知事情败露后有多难做魔。
尘不染听得津津有味,顺带吃下两个糕点,捧着杯茶慢慢喝。
谢景像是有什么特别的劳动情结般,上次梳发梳到最后劳动成果一秒没,他这次还来尝试,好好一魔君跟倔驴一样。
有话本子上的后续听,尘不染心情挺好,就任对方去。
“我今日想去个地方。”
谢景垂眼把着手里白发,道:
“听说金陵是人间第一城,我想去看看。”
尘不染觉得这个人想去什么地方不必和他报备,想去便去。
察觉到坐着的人说着话,又习惯性想要揉头发,谢景及时把对方动作止住了,拿出条红色发带,道:“再等等。”
三千白发垂下,红色发带混杂其中,显眼灼目。
大功告成,谢景弯腰看向身侧人,道:“今日听说有烟火,一起去看看?”
他道:“就当是陪我去的。”
——
金陵,天下第一城,地处皇城脚下。
前些日子,镇南王世子与友南下时下落不明,城里满城风雨,有人已经暗里造势,结果正筹备之时,对方又回来了,据说回来时穿着粗布麻衣,身上脏污,腿上还有伤,但好在伤势已经好转,好好打理即可痊愈。
镇南王人老,但做事风格仍然大刀阔斧,查明了事情始末后直接上报朝廷,扯了一溜参与此事的人下马。
镇南王世子在家修养了几日,平日里一起偷鸡摸狗的狐朋狗友还算义气,在第一时间便来探望。
世子郑云山,即关山,身上伤实际上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在回来路上不慎被石木划伤,伤口化了脓,处理了便好,比起之前的伤只能算不值一提。
朝堂上党派之争最终还是向下影响到了他身上,他和友人南下时被另一党派的人追杀,受了伤后一路到了青山镇,化名关山,那时的才是最棘手之时。
几个狐朋狗友大致听了他这一路经历,问起救他的是何人。
郑云山思索了片刻,最终保持沉默,没有告知。
他在走前还立下豪言壮语说回家后要给对方送绸缎绢帛制好衣,实际上连对方身份也不敢告知任何人。
如今形势虽已大致明朗,但还有些事情未能处理,随意说出或许还会害了人。
——也不知对方如今是在做何事。
其他人看他又沉默了下去,有人提议道:“今日放烟火,听说闻声楼温姑娘会献曲,我定了画舫,离闻声楼那台子近,到时一起去,就当是庆祝咱郑世子安全回来。”
闻声楼是金陵城最闻名的听丝竹弦乐之地,温姑娘即温乐,琴艺高超,长得也貌美,接连几年都是闻声楼琴师魁首,男男女女豪洒千金就为听她一曲。
一群人都通过了这个提议。
几个公子哥或许不太懂朝堂之事,但很明白哪里有乐子,哪里最能玩得尽兴。
说去便去,念着郑云山还需要休息,几个公子哥离开,着手去约别家小姐一起出来玩。
几个人离开时,侍应正好端着补汤进屋。
这补汤熬得讲究,面上已经熬得玉白一片,还阵阵飘香。
郑云山接过补汤的第一瞬间想到的便是这东西能买街口多少饼子。
“……”
眉头不自觉一跳,郑云山不再多想,仰头将补汤一饮而尽。
晚间的时候,华灯初明,一众公子小姐坐着马车上了街。
街上人多,马车移动迟缓,几个公子小姐坐不住,便直接下了马车。
丫鬟搀着小姐们在路边看摊贩卖的小东西,几个公子哥无法,便在一侧等着。
郑云山站在一众公子哥里,转头看向灯火通明的热闹街道。
青山镇的街道不似这般,晚间的时候黑灯瞎火,路上也没人,还会吹风,很冷。
“……”
意识又恍惚了瞬,等到郑云山再回过神来时,几个小姐已经挑完了小饰品,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街上新奇玩意多,还有书铺,专卖话本子。
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他转头看向一边平日里喜欢看话本子的狐朋狗友,问道:“你可知剑仙?”
“知道啊,只是可惜死了,也没半个徒弟。”狐朋狗友说,“看话本子的人都知道,去过两次茶楼多少也能了解。”
郑云山:“死了?”
狐朋狗友上下看了他两眼,发现他脸上惊讶不似作假,于是笑问:“你该不会和什么人冒充剑仙弟子了?”
这张嘴还真一猜一个准。
郑云山几乎是瞬间想起了刚见面时陈不然听他说是剑仙弟子时的表情。
“……”
郑云山没忍住抹了把脸。
狐朋狗友没觉着他会做这种蠢事,推着他往前走。
一群人移开视线之时,原本看过一眼的书摊边站了一人,白发如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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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也跟着看了眼,之后就收回视线,试图再次推荐那本他很看好的话本子。尘不染驳回得简短有力。露台上的人约莫名气很大,嘈杂声响自她出现后便就一直未能歇下过,在她坐下后这才慢慢安静了下去。待到声响完全消失时,铮铮琴声自河对岸急呼而来。...
尘不染最终还是和谢景来了金陵。
他不明白一个魔君怎的爱往人间跑,也不在意,只管走路。旁边人约莫是真喜欢人间,来了后心情瞅着挺好,春风满面的。
谢景心情确实很好,眼睛还止不住地看向走在一侧的人,唇角上扬。
尘不染今日暂时换下了平日穿的粗布麻衣,穿的他带去的衣服,虽然交涉的过程略微曲折,但最终结果是好的。
长袍白底红边,显气色,平日里苍白的脸也有了几分血色。
尘不染在路边一小孩处买了俩面具,一个狐狸一个猪。
把两个面具拿在手上比划,他最终大方把猪往前递。
谢景接过了猪,也不嫌粉嫩,把面具别到了脑后,瞅着挺高兴。
金陵有许多南方不曾有的小玩意,一路走来满街都是,但除了最初的两个面具,尘不染都只是看看,没买。
他在这,却又像是游离于其外。
转过街角,谢景看了眼他,之后侧头看向街道一侧,略微颔首,道:“那边有卖话本子。”
尘不染去看话本子了。
卖书小贩迎来今晚大客户,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谢景陪着垂头看向摊子上的话本子,暗红瞳孔上上下下扫了好几眼,之后问道:“怎的没有讲我和你的话本子?”
尘不染瞟了眼他,也没回答,而是看向小贩,问道:“你可知魔君长何样?”
小贩即答:“青面獠牙,实在可怖,不太雅观。”
话本子取材广,各种奇怪的故事都能编,但有个大前提,故事的主角需得样貌过得去,至少不能长得寒碜。
谢景:“……成。”
他这一身难掩贵气,长相也好,小贩顺嘴夸了句:“大人头上这猪挺好看。”
刚被锐评长得不太雅观的魔君收下了夸赞。
一边的尘不染笑了声。
正笑着,他一转头看向身后,视线在来往人群中掠过,之后又若无其事收回。
谢景问:“怎的了?”
他摇头:“无事。”
之后收起了买的话本子,道:“走罢。”
谢景自觉接过他手上的话本子。
“……”
和几个公子哥站在一起的郑云山走在人群里,似有所感,回了头。
街上人来人往,仍旧如平时一般。
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旁边的朋友轻推了他一把,让他跟上。
一行人往画舫走。
他们此前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去画舫上玩,那边是看烟火的最好位置。
按以前的人的说法,金陵此前不在这边,是从他处迁来的,当年便是这个时候宣布定都,之后每年便在这天放烟火。
他们不太在意这些,只知道这天热闹,适合出来玩。
他们找的两艘画舫已经在岸边等着,丫鬟扶着几个小姐先上去,他们跟在其后上了船。
船夫在船头望见所有人都上了船坐好,便开始划起船桨。
画舫破开水面的波浪声响起,船内灯笼跟着微微摇晃。
他们定的大画舫,里面空间大,中间放了方桌,桌上有茶水糕点,一群人围着方桌坐下,热闹一片。
郑云山坐下后自觉拿过茶壶沏了杯茶,放下茶壶喝了口后一抬头,对上了专沏茶水的小厮因为工作被抢所以十足茫然的眼神。
“……”
郑云山再默默喝了口茶水。
其他人吃着糕点聊天,也有人去到船头看外边风景,他没多参与,结果几个狐朋狗友自己靠过来,一边喝茶一边问:“你也不算是我们那么没本事,怎的这次着了道?”
镇南王与普通王侯不大一样,对家里小辈也不一般,他们平日念些书再学点射箭便好,只郑云山需要每日操练,什么都学,比他们有本事得多,未曾想连这种人都能在南边那边着道。
郑云山私以为平日的操练没整日磨草药来得辛苦。
他略微思索,最终没有多说,只道:“这次来的不是普通人。”
比起“不是普通人”这个说法,他更倾向于追他的人是修士,或者半吊子修士。
他即使能力不够不能反击,但骑马快,至少能直接逃离。
但是对方跑动的速度比他骑马还要来得更快一些,这已经超过了普通人的范畴。
就已成文的规定来说,修士不可参与俗世纷争,朝廷至今也没能查明参与整件事情的修士到底来自何方,又是为何参与。
“似乎是要放烟火了。”
在船头探头探脑的人转回头,道:“快来看!”
话题瞬间结束,船里的人都掀开帘子,去了船头船尾。
和他们一样泛在河面上的画舫上的其他人也出来了,四处望着。
岸边街上人声鼎沸,护城河边有人影活动,偶尔有喊声顺着风传来,大抵是在烟火燃放前做最后确认。
“咚——”
铜铸敲钟的声音自城楼之上传来,声音回荡在风里,亘古悠长,水面似乎都微微泛起波澜。
敲钟声便是烟火燃放的讯号。
一瞬间,亮色烟火骤起,直冲上天,灿然炸开,映亮黑色夜幕。
河面起了微波,星星点点的光四散开。
烟火升起的时候,谢景带着尘不染上了一栋竹馆,站在竹馆最顶层,一眼便可以看到河面上的画舫和其后的护城河边城楼。
烟火璀璨,万家灯火通明,夜风顺着吹来时,带来满城花香。
尘不染靠在栏杆边,淡墨色瞳孔映着连绵灯火,随着光影骤然亮起又暗淡。
谢景原跟着一起看烟火,之后转过头看向身边人。
这个人脸上还戴着一开始买的狐狸面,路边卖的东西多少有些粗制滥造,他却像是挺喜欢,一直没取下。
待到第一轮烟火升至最顶空之时,谢景问道:“可喜欢这里?”
尘不染瞅他:“怎的?”
谢景略微弯腰,手肘懒懒支在栏杆上,道:“若是喜欢,魔界有山有水,也可以如此建。”
“我老早就说你那地方阴冷不见光,”尘不染笑了下,“人果然到了一定年纪便想着改善生活了。”
他话说完,又很严谨地纠正不是人是魔。
谢景没应声,尘不染权当他默认了。
烟火一共放了五轮,放到后两轮的时候,尘不染已经就着头上两侧的灯笼的光从今天的战利品里挑选今晚要看的话本子。
谢景在一边陪着一起挑,力荐其中讲人和魔的旷世绝恋的话本子。
尘不染没有听取他的建议,最终选了本冷酷宗主俏长老作为今天的睡前读物。
刚定下话本子之时烟火已经燃尽,楼下街道和远处画舫却传来一阵惊呼声,听上去比放烟火时还要热闹。
顺着其他人的视线看去,尘不染看到河对面的灯火通明的楼连着的露台上出现人影。
距离远,他看不清具体模样,只能大致看出不少人簇拥着最中心穿着华服的人,亦步亦趋登上露台。
谢景也跟着看了眼,之后就收回视线,试图再次推荐那本他很看好的话本子。
尘不染驳回得简短有力。
露台上的人约莫名气很大,嘈杂声响自她出现后便就一直未能歇下过,在她坐下后这才慢慢安静了下去。
待到声响完全消失时,铮铮琴声自河对岸急呼而来。
非缠绵悱恻之音,而似金戈相击,有铁马飞腾之势,激扬处,似有血染旌旗之志。
谢景眉头微动,看向站在身侧的人。
尘不染眼睛微眯,似是在仔细辨认。
瞅了半天,他最终简短道:“我此前似乎来过金陵。”
或许十几年,也可能是几十年前,他在金陵附近城池待过几月,当时确有一个黑不溜丢的小孩每日来让他教琴。
一晃眼,原来已经长得这般大了,看着也白了不少,不再像个小黑球了。
谢景问:“可要去见见?”
尘不染摇头:“殊途有别,不可结缘。”
整片空间内只有涤荡开来的琴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安静,但不完全静止。
站在街上的人还在往岸边走,试图离得更近看得更清。
小楼阴影处,站在栏杆后的男童不够高,视线被石栏挡了大半,于是蹬着腿攀上栏杆,视野骤然变得敞亮。
这边刚好在阴影里,无人看见他,也无人制止这行为。
晚间河边风大,一阵急风贴着河面而起,他没忍住打了个哆嗦,伸出一只手紧了紧衣裳,结果仅剩一只手支撑着,重心不稳,变故突生,他脚下一打滑,直直朝着河面栽倒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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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再次从对岸露台之上传来时,躺椅躺太久以至于腰不好的人打着呵欠开始往回走。谢景问:“不听完再走?”尘不染摆手。今夜的金陵算是逛完了。话本子被扔进了谢景的储物袋,唯一买的面具送给了嗓门很大的小孩,尘不染两手空空来,又两手空空去。...
所有人都在顾着往前走,无人注意到黑暗处的往下跌的人。
在铮铮琴声中,郑云山隐约听到了一声被淹没在其余声响中的惊呼声,坐在画舫上回了头。
和他一样坐在画舫上的狐朋狗友专心够着脖子往上望,也没空注意他,更没注意到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声音。
他没能看到声音到底是从何方传来,但能看到一道白影从对岸竹楼直直飞掠而下,流云般白色衣袂混杂着三千白发,凌然翩飞。
视线往上,便是高出地面几丈远的竹楼纳凉用的露台。
白影隐进了黑暗里。
短短时间在此刻却像是无限延长。
黑暗里的人影还未走出,闻声楼露台之上传来的琴曲已罢。
“郑兄怎的不听曲?”
一堆狐朋狗友保持着一个动作坐了半天,趁这个空隙正活动着,一转头就看到整个身体都已经往回转的郑云山,道:“你此前不是挺喜欢听温姑娘弹琴。”
郑云山没回他的话,只道:“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能有什么声音,我怎的没听着。”
狐朋狗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的便是一片黑暗。
周围灯光明亮,就这里被遗忘,被后面建筑挡住了光线,也无甚么灯盏,完全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正欲收回视线之时,光亮处走出一个人影。
——或者说两个,其中一个人小小一个,被另一人拎着衣领子提溜在手上。
另一人走进光亮之时,满头白发显眼。
满头白发,但绝不会被认为是暮老之人。
离得不算太远,他们能看到对岸人模样。对方穿着身白底红边的长袍,身形清瘦,姿态散漫,把手上提溜着的人放到了地上。
被提溜着衣领子的人在半空时呆愣愣的,也不晃悠,放到地上后跟个摔炮一样,落地就响,哭嚎声十足洪亮。
狐朋狗友这次是真的也确切听到了声音。
毕竟这嚎得,只要有耳朵就能听到。
尘不染实在没料到方才从河面上捞起来时安安静静的小小一个的小孩嗓子能有如此之大。
男童落地后的第一时间就往前两个大跨步一迈,伸手死死抱住了穿着白衣的人,毫无预兆地就哇哇开哭。
白发垂下,尘不染弯腰拍拍小孩头。
小孩开始哭得打嗝,断断续续说自己快死了。
很显然他还没缓过劲来,意识在掉进河里的前一刻和被救的现在反复横跳,连自己也分不清楚虚实。
弯腰对自己老腰不太友好,尘不染于是蹲下来,衣袍委地,铺散开来,视线小孩童持平。
哭声在两个耳朵间环绕,尘不染取下脸上狐狸面,递给小孩。
一双朦胧泪眼突然瞅见递到自己面前的面具,哭声一下子就止住了。
尘不染笑了下,道:“给你。”
小孩不再嚷自己快死了,一边打哭嗝一边道谢,两个手接过面具。
小孩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面具,画舫里的人却在看另一人。
画舫和对岸,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们能看到大概轮廓,却看不清对方到底长何样。
但只是一张模糊侧脸,却依稀能窥见如远山般的淡然悠远。
一侧的狐朋狗友看得移不开眼,郑云山却安静了下来。
熟,很熟。
他分明从未看过对岸的人,却感觉到了莫名的熟悉。
但是他确信从未见过此人。
正看着,画舫上的人看到黑暗里再走出一人。他生得高,穿着身墨色长袍,姿态随意,却莫名似深渊般,无端让人心里一抑。
他和另外一人似乎认识,自觉站在一侧。
或许是无意而为,这人正好挡住了视线,让他们看不清之后情状。他们只看到没被挡住的小孩站了片刻,之后抱着面具离开,走前还挥挥手,大概是回家找父母去了。
小孩走了,尘不染支着腰站起来,一边的谢景伸手帮着扶了把,问:“腰也伤了?”
尘不染:“躺椅上躺久了。”
谢景眉头一挑。
琴声再次从对岸露台之上传来时,躺椅躺太久以至于腰不好的人打着呵欠开始往回走。
谢景问:“不听完再走?”
尘不染摆手。
今夜的金陵算是逛完了。话本子被扔进了谢景的储物袋,唯一买的面具送给了嗓门很大的小孩,尘不染两手空空来,又两手空空去。
——原本该两手空空去。走时不知为何,他莫名其妙收到了其他人送的满怀的花,其中似乎还间杂了水果。
总之很满满当当。
待到画舫逐渐靠岸,上面的人下船时,看到的便是已经没了人影的无人岸边。
千万里的距离,一息间便可以跨越。谢景依旧跟着尘不染一起回了青山镇,很自然又熟练地跨过竹篱。
进了屋,他把话本子全数放到桌上。
尘不染洗漱完后拿起了自己的睡前读物,发现屋里的另一个人还没走,于是开始挥手赶人。
谢景当即表示自己也要看话本子,道:“我帮你运了一路,好歹让我看两眼。”
尘不染于是让对方瞅两眼。
他说的两眼是确数意义上的两眼。待到谢景刚坐下,看了两眼后他便道可以走人了。
谢景没走,还留下来一起看了半宿的话本子。
按照惯例,他果然又在天未亮时被赶走了。
时间便在看话本子间度过。
待到天气渐暖时,尘不染像是想起了药馆的存在,又去守了几天,无人时便去镇子北边大柳树下下棋。
暖和起来后,树荫里就成了人人都爱去的好去处,大柳树下的人倍增,变成了下棋吃茶聊天的地头,年轻人不爱来,大爷大妈倒是喜欢往这跑。
和人下棋时,尘不染听在另一侧聊天的人说,隔壁镇子那个教出个剑宗弟子的武艺师傅死了,前两天刚下葬。据说是因为名声大噪,收了太多想学剑的人,每天太过劳累,累死了。
坐在对面下棋的人也在悄悄听,于是道:“贪心不足蛇吞象。”
尘不染没答话,轻轻落子。
只是选择罢了。
一子破局,对方谈笑间满盘皆输。
下棋的人和他的智囊团又发出一阵叹息声。
这边棋局结束,站在一侧旁观的人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我听闻那武艺师傅死后,他的学徒都去了最近去那镇上的修士那。”
其他人摆手:“我们这地方怎会有修士来。”
讲的人也觉着这消息不真,也不反驳,笑笑便过了,又说起其他话题。
可这消息确实为真。
几日后再聚到大柳树下时,在场的人便变了口径,说起那修士如何了得。
能做到他们所不能,一张符便让人动弹不得。最主要是心胸广,若是遇上有潜质的弟子,教本事不收钱,只求一个缘分。
这几日去给孩子求学的人踏破了那修士门槛。青山镇上也有不少人去试,但大多被婉拒了。
镇上人倒能接受,他们本就与修道无缘,心里并不存多大希望,能选上便是最好,不能便不能。
有人没被选上,便有人被选上。
坐大柳树树干边的人道镇上选上了两个人,都是半大不小的小孩。
两个小孩原都在学堂上课,被选上后父母便让他们不再去学堂,去隔壁镇跟着修士学本事。
蛋子便是其中一个。
他已经有几日没来街上溜达,后通过他父母之口,镇上人才知道他已经被选上,跟着修士学本事去了。
一群人谈得热火朝天,也顾不上下棋,尘不染喝了口茶水,卷了手里话本子,站起来慢慢往药馆走。
被选上的人终究是少数,在最初讨论了几日后,修士的事便从大柳树下的八卦堆里消失了,只是偶尔有人感叹跟着修士修行的人早出晚归,比他们这些干活的还累。
再次听到有关隔壁镇修士的消息时天气已经彻底温暖了起来,镇上人换了春衣,依旧聚在大柳树下聊天。
他们说最近从这个镇到隔壁镇路上多了山匪,修士担心两个孩子,于是便亲自送人回来。
大柳树下人多了,太热闹以至于影响看话本子,尘不染这两天没去,就坐药馆躺椅上看话本子,清静。
斜日西沉。
到了已经没什么人的日暮时候,看完话本子上最后一个字,尘不染站起来,正欲关门时,一个人走进。
对方穿着身深蓝练功服,脸颊凹陷,眼球突起,头上用木簪盘了发,看上去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这人进来后一直不说话,尘不染便问他要什么。
来到这里后鲜少遇到看到自己后仍然淡然的人,瞅着仙风道骨的人先是顿了会儿,之后报了几味药。
尘不染转身给他抓了。
钱货两清,男人提着药离开。
昏黄的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尘不染半隐在黑暗里,一只手垂下,随意搭在木柜上,之后慢慢拿起一侧的话本。
作者有话说:
安详入睡的时候才想起来忘了放存稿,好险(拍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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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准备修习用具,准备了两刻,待到他再出现时,屋里瞬间弥漫开苦涩药味。药味中似乎还夹杂了其他什么味道,分不清楚,存在感也微弱。师父也不多说,只道:“这是之后需要用到的汤药的味道,不用在意,去校场罢,今日教你们打坐。”...
第二日下午的时候,许久未出现在街上的蛋子来了药馆。
蛋子来时尘不染正躺在躺椅上,脸上盖了本话本子,还在睡。
听到门口传来脚步时,他这才慢慢拿下话本子,侧眼看去。
蛋子仍然是那副样子,只是看上去没此前精力旺盛。
他应当已经回过家,回了家后第一时间就来了这里,手上抱着挎着一张毛脸的小黑,撑着门框气喘吁吁。
看到药馆门还开着,他笑着松了口气,道:“幸好还没关门。”
尘不染把话本子放到一边,略微坐起身支着手趴柜台上,看着小孩走进店里。
蛋子自觉主动找了个放在角落的凳子坐下,晃着腿看了眼四周,说起自己现在在跟着一位很厉害的修士学本事。
尘不染已经在大柳树下听人说过,于是不多说,只点了下头。
蛋子分享起了他这些日子学了什么。
他不懂跟着修士学习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现在学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比坐在学堂里读书有趣。
尘不染没反驳他,只点了下头。
“师父给我说,明日便教我们学新东西,好像是画符。”
蛋子晃悠着腿道:“到时候我给你画好多好多张平安符。”
尘不染笑了下。
蛋子这来主要是因为他明日去师父那后需要在隔壁镇一连待几天不回来,觉得好几日见不到,他今天便趁着最后机会跑过来聊聊天。
他一边讲话一边摸摸小黑头,小黑麻木闭眼,直接开睡,发出一阵呼噜声。
过会儿还需要回家收拾东西,蛋子在聊得嘴巴发干后终于抱着小黑离开。
在他离开前,尘不染随手给了把原用来下话本子的炒坚果,蛋子拿衣服兜着,道过谢后傻笑着走了。
衣服兜着东西,常年被抱怀里的小黑只能自己走路,慢慢跟在人后面。
跨出药馆门口时,小黑一转头,正好看到原本趴在柜台上的人垂眼看向它。
停顿了片刻,小黑又抬脚继续跟着蛋子离开。
月华散去,红日渐升。
蛋子带着自己昨晚收拾好的东西,清晨便去了隔壁镇。
和他同行的是铁子,同样跟着修士学习的同镇的朋友。
因着害怕山匪出没,两家的男丁都跟着同行,所幸没遇着山匪,他们把人送到后就返回。
已经来过这边许多次,蛋子两个人已经熟门熟路。
师父是镇上外来人,据说不太喜喧闹,于是找了处安静地方,隐在山林里。
走在山路里,已经能够看到茅屋的屋顶之时,蛋子背后的包裹诡异地动了一下。
铁子正好瞅到,先是被吓得叫了声,而后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把小黑带来了?”
蛋子拍了拍包裹,道了声“乖一点”,之后凑过头和铁子说:“它今天一直缠着要跟来,我会注意不要被师父发现的。”
他刚提到师父,树林里便传来声音:
“怎的了?”
面颊凹陷的男人站在树后,突起的眼球里的瞳孔对准他们。
铁子连忙摆手:“刚飞来了一小虫,已经飞走了。”
男人朝他们招手:“快来罢,其他人已经到了。”
蛋子和铁子连忙上前。
说是其他人,实际上在这里学习的人并不多,总共只六个,男女都有,年纪相仿。
男人去准备今日修习时需要用到的事物,六个孩子留在堂屋。
蛋子两人趁这时把身上包裹放下,这才注意到屋里角落已经堆积了其他包裹。
他们这才得知,因为各种原因,其余四人今日也将在这边住下。
把包裹与其他人的包裹放在一块,蛋子摸了摸包裹里的温热触感,略微思考,又把包裹拿起,藏到了屋里角落的小方桌底下,藏时还顺带拍了下,小声道:“不要乱跑。”
包裹里的小黑完全不带理他,动弹也动弹一下。
已经习惯了小黑的冷淡,蛋子接受良好,起身又回到铁子身边。
师父准备修习用具,准备了两刻,待到他再出现时,屋里瞬间弥漫开苦涩药味。
药味中似乎还夹杂了其他什么味道,分不清楚,存在感也微弱。
师父也不多说,只道:“这是之后需要用到的汤药的味道,不用在意,去校场罢,今日教你们打坐。”
几个孩童无疑有他,鱼贯而出。
师父口中的校场实际上是茅屋附近的竹林里开辟出的一块地,不大,但对孩童来说已经足够。
这边不知为何,比其他地方都要来得阴冷些,几个孩童不太爱来这边,但师父让来,他们便去。
第一次接触到打坐,觉得有趣,几个小孩原本边学边笑,而后看到在一侧打坐的男人板下脸来,便收了声。
前些日子的课几个小孩觉得好玩,打坐刚开始时也还觉着新奇,后就觉着无聊,一动不能动,也不能讲话,甚至比去学堂还无趣。
学堂里至少还能在位置上和邻座的同学私下里扯来扯去,夫子在前边看不到。这边师父就在一侧,他们完全分心不能。
待到所有人都闭眼安静下来,男人站起来,视线从六个小孩间扫过,安静拍拍衣袍。
打坐了两个时辰,待到身体阴冷到不住地发抖之时,几个学徒终于能站起来,回到茅屋里去。
茅屋里从来不算得温暖,但比竹林里好了不少,几个人挤在一起互相取暖,试图驱走身体内的寒意。
保持一个动作两个时辰,不仅身体僵硬,还饿,但此时阴冷感完全盖过了饥饿,胃里还翻涌着,他们完全顾不上。
茅屋堂屋后有个房间,他们不能进,只能师父进,这次也是,回来后他们一直在堂屋待着,师父去了堂屋后的房间。
等到对方再回来时,小门打开,之前闻到的药味更加浓重了些。
男人的手里提着一罐陶罐,药味便是从陶罐里传出的。
男人凹陷的面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笑了下,道:“冷了吗?”
他把陶罐放桌上,转过头来说:“这是特熬的药,可以驱散阴寒。”
陶罐重,以小孩的力气拿不动,他便自己动手,挨个倒了六碗药汤,递给几个孩童,看着他们把药喝下。
药汤苦,但热,小孩捧着碗取暖,不愿喝下,他便弯腰哄着对方喝下。
经常去药馆玩,家里奶奶也经常吃药,蛋子已经对药苦味完全免疫,直接一饮而尽,其他人学着他的样子一口闷。
下午的时候,天气莫名阴沉下来。
药喝了,阴冷气似乎驱散了不少,身体舒服了,有人的肚子就开始发出一阵声音,饿了。
几个学徒带来的包裹里都有吃食,待他们去看时,却发现几个原本堆在角落的包裹已经不见了踪影。
山间雾气涌动,还有风吹,吹得外面树木发出一阵声响,枝叶拍打着窗户,像是随时可以直接破窗而入般。
“可能是在校场里时被什么人趁机拿走了,”男人皱眉,之后指向堂屋后的小门,道,“我这还有些吃食,你们跟我来罢。”
这是几个学徒第一次穿过堂屋的这扇小门。
他们原以为之后是师父休息的地方,却没想到门后是是一段短短走廊,走廊后是一段不断向下的楼梯。
男人让他们先走。
蛋子跟其他人一起走着,想起了还在上面的小黑,走时没忍住回头向后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瞳孔瞬间放大。
走在最后的男人拿着灯,烛火摇晃,映得本就单薄的脸更加消瘦了几分,还笑着,笑容说不出的诡异,眼里也不带丝毫温度。
注意到他的视线,师父问:“怎么了?”
蛋子连忙摆手,转过头去不再看。
越往下走,之前闻到的药味就更加明显,还夹杂了其他味道,有些刺鼻,像是……蜡烛燃烧的味道。
楼梯的尽头是一个洞穴般的地方。
洞穴周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烛,中央是几乎铺满了地面的各种杂乱的红色线条,线条的中心是一个黑色圆盘,圆盘上有六道刻痕。
几个学徒往前走,不断环顾四周,发现这边看上去不像是有什么吃食的模样。正欲回头询问师父时,却看到了对方抑制不住的笑。
——六个人皆进了阵法之内。
一瞬间,不知从何处响起的金属声骤然加大,灰黑铁柱从头顶而下,霎时将他们笼罩其中,逃离不得。
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几人呆愣站着,不知作何动作。
终于反应过来时,鼻腔间已经尽是红烛燃烧的味道,胸腔灼热,呼吸不畅,呼喊不能。
他们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只知道这里远离地面,无人来找,也无人察觉。
逐渐呼吸不上来,最先便是铁子先咳嗽出声。
面颊凹陷的男人还在继续慢慢点燃剩下的特制红烛。
地面下烛火烈烈,地面之上,倾盆大雨已然瓢泼而下,一尺之内难见人影。
无人树林之中,茅草屋前,穿着蓑衣的人站至檐下,取下头上斗笠,露出满头白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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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转头之时,一团黑雾瞬间融进了黑色毛团的身体里。虽不知现场发生了何事,但栏杆总归是开了,几个人拿上包裹,马上顺着破开处往外跑。蛋子出来后的第一时间便是回头去抱起黑子。...
地洞里的人逐渐发不出声音,连“师父”二字也难以喊出。
“这怪不得我,只怪你们生得好。”
点完最后一只红烛,男人看向阵栏杆后的几人,道:“邪祟难压,只能靠你们了。”
他是修士,但与正统的修士不同,他以邪入道。
只要不断吞噬邪祟,他便能功力大增,比之自诩正道的人修行几十上百年要快不少。
只是以邪入道,多少需要些代价。
他吞噬了太多邪祟,有些过于强横,吸收不下,并不断试图反过来吞噬他。想要吸收这些邪祟,便需要与邪祟相克之人祭献。
六个邪祟,六个相克之人。
为了找这六个相克之人,他走过不少地方,但无论走到哪,要么无人信他,要么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这边出了个剑宗弟子,附近人正是对修道了解不多却又渴望之时,轻松好骗,自己把孩子推来让他挑选。
祭献条件严苛,需要辅以药物,一种药进了几个小孩的胃,一种在红烛中,这两种和此前的打坐一样,都是为了改变祭品体质。
但想要将这些祭品体质调整到合适水平还花了他不少时间。
阵法里的人不断看向四周,试图找出能帮助走出这栏杆的东西,却看到了堆在角落的之前消失的他们的包裹。
原来这些不是消失了,而是被这个人收到了这里。
“今日按照约定,为师教你们画符。”
摇晃烛火下,男人拿过桌上黄符,眼也不眨划破指尖,鲜红血液渗出。
渗血指头自黄色符纸上滑过,画出一连串复杂线条。
他似乎写了什么字,但几个孩子没能认出,只看着对方一伸手,将符纸贴在了栏杆之上。
符纸贴上的瞬间,地上红色阵法瞬间一亮,泛出血红光亮。
有道道黑影自男人身体里冲出,疯狂盘旋于栏杆之外。
邪祟会出于本能地去吞噬和自己相克之人,不论代价。符咒是攻击符,邪祟每每试图突破栏杆之时便会被攻击,突破符咒之时便是精疲力竭之时,待到吞噬相克之人后,全然无抵抗之力的邪祟便会被底下大阵吸收所有能量。
在黑影袭向自己之前,男人打开地洞唯一的门,回头道:“待你们死了,我会念着你们的好。”
门关上,唯一的通风的地方消失,“咔”的一声,地洞里的人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地洞里就只剩下红烛燃烧的细微声响,还有栏杆外黑影不断撞击洞壁和栏杆的声音。
一声声像是敲击在人心之上。
逐渐攀升的窒息感和黑影撞击栏杆的震颤感填满胸腔,有人开始无声啜泣。
黑影呼啸着逐渐变淡之时,符纸逐渐破碎,出现裂痕。
几个人够着头想要呼吸上方的空气,蛋子手握着栏杆,视线不断看向四周,脚上也试图摩擦着地面破坏阵法,但无济于事。
没有任何能利用的东西,有的只有逐渐被剥夺的呼吸和逐渐逝去的生的希望。
最先坐地上的是铁子。他身体向来不大好,家里人取名叫铁便是为了希望他身强如铁,但似乎不太如愿。
蛋子转身跑过去,发现他喘气喘得厉害。
喘气声,栏杆撞击声,整个空间里就只剩下这两种声音。
待到喘气声渐弱,符咒越发破碎时,紧闭的门后传来细微声响。
第一反应便是男人回来了,几个还能动的人向不断后缩,将身体紧靠在了最里侧。
“咔哒”
门锁打开的声音响起,木门逐渐打开,几个人睁大着眼睛看去。
——门口空无一人。
蛋子却眼睛骤然一亮,哑声喊到:
“小黑!”
视线下移时,他们看到一个几乎完全融入黑暗的黑色毛团,小黑团挎着一张毛脸,用身体推着木门大开,再推了一个角落的石子抵住门,忙忙碌碌大半天。
有风顺着大敞的门口吹进,吹散了红烛燃烧的味道,潮湿空气涌入,地洞里的几人瞬间开始大口呼吸,毫不顾形象。
忙碌了半天的黑师傅推完石子又去角落拖包裹。
这些包裹看着小小,实际上比石头都沉,原本就挎着脸的毛团的脸垮得更加厉害了些。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小黑师傅拖包裹,无人注意到原本盘绕在栏杆之外的黑影悄然增加。
一片黑色的雾气悄无声息吞噬了其他原本还在蛮横撞击的邪祟,毫不费劲且十分迅速,所过之处,栏杆霎时弯折。
听见后面传来的声响,几个人一回头,看到原本坚固的铁栏杆已经弯折出一个大洞,不断盘绕的黑影也失去了踪迹。
在他们转头之时,一团黑雾瞬间融进了黑色毛团的身体里。
虽不知现场发生了何事,但栏杆总归是开了,几个人拿上包裹,马上顺着破开处往外跑。
蛋子出来后的第一时间便是回头去抱起黑子。
然后他听见黑子在他怀里打了个嗝,小小声,不明显,但他能清楚听到。
小黑看上去挺惬意,其他人逃出栏杆后却并不显得轻松,陷入两年的境地。
留在这里,待到师父回来后他们仍然逃不了一死,但若是上去,定会被上面的人发现,再被捉住。
无论选择哪边,他们似乎都免不了一死。
正犹豫着,门后幽黑走廊传来一阵声响。
是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能来这里的只有一人。几个手里拿着包裹的人的汗毛瞬间立起,环顾四周,试图找到能躲藏的地方或者能用的东西。
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近在耳边,几个小孩蜷缩在一起,挤在角落,睁大着眼睛看向洞开的木门。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呼吸近乎静止时,几个小孩看到了与师父截然不同的一头白发。
来人穿着身粗布麻衣,身后别着还在滴水的斗笠,一边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看向他们,开口道:
“我来这边办事,在山里迷了路,你们可知这是哪?”
他声音和平时一般和缓,身上还带着水汽,驱散了些地洞里的灼热,似乎让人狂跳不止的心瞬时平静了下来。
在这里看到应该完全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蛋子先是有些错愕,呆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待到脑子转过来后,他直接抱着小黑一个冲刺,伸手去抱来人的腿——他身高有限,也只能抱到腿。
尘不染伸手拍拍他头,问:“你在这作何?”
蛋子伸手比划着,想要细数那个所谓的师父的罪行,结果眼睛鼻子一顿发酸,泪水瞬间在眼睛里哗哗转,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原本能强忍着假装坚强,但一看到认识的人后就再也装不下去,猛吸着鼻子。
他这要哭不哭的样子怪丑的,其他原本也想跟着哭的人瞬间收了架势。
在蛋子哭出声之前,尘不染弯下腰,另一侧的手掌打开,露出其中握着的红绳,问:“这是从小黑身上掉下的?”
注意力被转移,蛋子低头看向怀里的小黑,发现对方脖子上确实没了平时系着的红绳,于是伸手接过,又给小黑仔仔细细系上了。
小黑的爪子动了下,而后一抬头,注意到站在一侧的人投来的视线,略微一顿,又把头转了回去。
有了大人便像是有了主心骨,几个小孩手里抱着包裹,跟在尘不染身后慢慢上楼。
紧张,但终于不似之前那般紧绷。
铁子和蛋子一左一右紧紧跟在闲庭信步般的人身侧,问起他来时有无在上面看到一个瘦高的男人。
尘不染道:“这里还有他人?”
那就是没在,身后的几个人当即松了口气。
蛋子怀里的小黑全然不做声。
走过楼梯,回到堂屋之时,屋里只有一盏灯亮着,外面大雨倾盆,不断发出怖人声响。
屋里确实没人,大门大敞着,不断有雨水扑进,门口已经湿了一片。
今日下雨,门外一片漆黑,铁子往后面躲,小声说:“那他去哪里了。”
尘不染看向一侧窗户,敛下眉眼:“多行不义,命数将尽。”
他声音轻,被外面雨声掩盖,几个小豆丁没听清,正欲再问时,他略微弯腰,眉眼舒展,问他们是否知道下山的路。
几个小豆丁已经来回多次,自是知道,也害怕那所谓的师父突然回来,不愿再待在这里,于是便想一起下山。
其他人带了雨具,撑着伞已经站至茅屋外,蛋子由于悄悄带了黑子,再也带不了其他重物,于是只能舍弃雨具。
把包裹外面的布裹小黑身上,他正欲闭眼冲进雨幕之时,后衣领却被人拎住了。
一手拎着蛋子后领子,尘不染摘下背后斗笠压对方头上,这才松了手。
斗笠对小孩来说有些过大,蛋子一手抱着小黑,一手撑起帽檐,转过身仰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人。
对方背着光,身形似松柏,拍了下他头上斗笠,缓声道:“走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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