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三十一年,科举放榜日,长安城人声鼎沸。
新科状元周子琅,才华横溢,相貌出众,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李虞,德阳公主,自从上次醉酒在仙月楼不省人事后,闭门不出三月有余。
近两日,她前往慈云寺祭奠去世已久的母妃,寻求一份心安。
在归途路上,她遇到侍卫常凑传讯,王皇后邀其入宫。
王皇后与含元帝伉俪情深,宠爱至极。
然而,庶出公主德阳与太子胞妹安乐之间的关系却十分紧张。安乐对德阳的嫉妒和不满溢于言表,此刻正在抱怨道:“德阳她有什么好的,父皇现在宠爱她就算了,就连母妃也开始对她好,我看她就是不安份,心机深沉。”
李虞在宫门口听到安乐的讽刺,冷笑一声,进门后行礼,“皇后圣安”。
王皇后缓声言道,瞥了一眼身侧闷气的安乐,不争气的叹息:“安乐怎么还是和小孩子一样,要多向德阳学习。”
李虞自谦,淡淡应下,“皇后过奖了。”她早已习惯这种面具下的场合。
安乐走上前,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听说父皇要把姐姐许配给那穷酸状元,姐姐心里肯定不好受吧,毕竟姐姐心里装着别人呢。”
皇后呵斥道:“安乐,莫要胡言乱语。”
李虞忍不住道,“安乐妹妹怕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
安乐却笑了起来,“姐姐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说要是父皇知道了你和某人的那些心思,会怎样呢?”
李虞默默退至一边,离安乐稍远一些,她捏了捏手心,坦然承认“那如公主所言。”
安乐闻得此言,讽刺道,“德阳,你给我等着,别得意忘形了,看你的狐狸尾巴什么时候露出来。”言罢,起身离去。
王皇后不仅貌美,更以贤良淑德闻名,她只是摇头叹息,让人去看着点安乐。
李虞早年不过是位默默无闻的公主,在冷宫中长大,后来其才学见识皆超乎众人,深得含元帝器重。
“近日听闻陛下给德阳选了好夫婿,德阳可中意。”
王皇后徐徐开口道,“你父皇最宠爱你,这次也是,状元郎,周子琅,虽说是寒门子弟出身,可这些都是次要的,还是要看才情和人品的。”
李虞应允附和道,“德阳知道。”
李虞刚走出皇后宫殿,就被含元殿的常侍王瑞喊住,庆元殿内皇上传召她。
从含元帝那边出来天色已晚,李虞面色凝重地登上马车,蓦地眼前一亮。
瞥见一熟悉背影,心中一喜,赶忙跃下马车,疾步上前,须臾便行至离那人甚近之处。
大邺最为年轻有为的丞相,裴知元。
他自西门而来,身着一袭红色官服,许是久历官场,周身皆散发出一股沉稳之气。李虞还没靠近,便嗅到一缕冷香,熟悉的味道。
“裴相”,李虞轻声唤道。
"公主殿下有何事。"裴知元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英俊却带着几分疏离之感,距离上次见面已有三月之余,裴知元比之前带了几分陌生和疏离。
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陌生而又客套,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裴相终日忙碌,还望保重身体,今日入宫,正巧得见裴相,却忘了恭贺裴相新婚之喜,喜得良人。”
李虞正欲再言,裴知元却先一步开口道:“公主挂念,臣尚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言罢,他转身而去,步伐稳健。
"等一下……"李虞忍不住喊道,然而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地被噎住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裴知元的衣角迅速消失在视线之中,她还记得三个月前,大病一场,那日裴知元大婚,她却是最后一个告知的。
她是裴知元手中最锋利的刀,最得力的棋子,就是不能成为他身边之人。
今日含元帝招李虞进宫一来是为了叙旧,二来是为她婚姻大事,她已是及第之年,理应是出嫁的年龄,只因李虞生母早逝,无人料理。
“德阳自小乖巧懂事,常为父皇解忧,婚配自是要独一无二的良人,父皇看中一人……”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德阳仿佛和其他的公主不同,旁人都羡慕德阳获得圣宠,却不知天恩难测,她稍有不慎会落人口实。
“父皇看中一人,新科状元周子琅与德阳很是般配。”一路上这句话在李虞脑海中回荡。
回到公主府中的李虞没有片刻的放松,亲笔写了一封信,又换了一身常服,带着随从常凑出门。
仙月楼。
李虞来到仙月楼后,进了一间雅间。
她将信交给常凑,吩咐道:“务必亲手交到裴相手中。”常凑领命而去。
裴知元收到信后,如约而来,他进入雅间,看到李虞一脸愁容。裴知元拱手问道:“何事如此焦急?”
李虞绕着茶杯,没有直接回复,情绪一转红着眼眶说:“父皇欲将我许配给新科状元周子琅。”她抬头望向裴知元。
裴知元听后稍顿,口气不近人情一般:“臣有所耳闻,公主是否还有话说。”
李虞如今已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他没有再说下去。
李虞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子,声音低沉而坚定地说道:“你明明知晓我的心中所想,自从我被人从那冰冷孤寂的冷宫之中拉出来的那一刻起,我便已暗暗发誓,这一辈子的命运不会任由他人操控。”
裴知元微微皱眉,眼神中有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公主,那您想让臣做什么?”
李虞走近一步,目光紧紧锁住他,“带我走吧,远离这一切。我们离开大邺,去过属于我们的生活。”
裴知元后退一步,脸上露出苦笑,“公主,臣不能。臣背负家族使命,朝堂纷争不容臣轻易脱身。而且您贵为公主,此乃大逆之举。”
李虞眼中的光渐渐黯淡,“难道我们只能屈服于这所谓的身份和宿命吗?”
裴知元沉默良久,缓缓道:“若周子琅是公主的良配呢。”
一晃眼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昔日那个柔弱渺小、卑微得几乎无人问津的庶出公主早已不复存在。
如今她明媚,果敢,眉眼间增添了几分贵气,果然权利和金钱最能滋养人,没有了当年那份稚气。
可如今她还是掩饰不住失望。
裴知元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缓缓开口说道:“微臣身在这风云变幻的朝堂之上,实在有太多的事情无法自主,身不由己。唯恐因为微臣的缘故会连累到公主您,当日出手相助不过是微臣的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李虞继续追问:“难道裴相不知德阳心中所想?”
裴知元看着她,心中泛起一丝不忍,往事浮现,却只是一瞬间压下去,“公主,慎言。”
李虞只是试探性询问,让她和周子琅成亲是不是他一手成就的。
难道她就真如棋子一般。
随时可弃。
只有利益才能将他们绑定在一起,李虞敛起情绪,扼要地将滨州的事情说清楚。
滨州的灾情已经遍地开花,无论是天灾抑或人祸引发的灾情,皆需朝堂户部相互衔接。现今户部粮食匮乏,虽有其他机构如施药局、安济坊等竭力施援,却仍难以抵御灾情的肆虐。
此前,她曾向裴知元进言,提议以工代赈,将灾民组织起来,兴修农田水利灌溉,按劳记功给酬。此举亦略有成效,然不知近日发生何事,局势竟再度恶化。
裴知元身后是世家依靠,而太子恰好需要这些支撑,才能稳固自己在朝堂的利益,如今皇帝提拔四皇子,让太子的危机感加深。
她也被绑在太子利益这条线上,至少现在为了裴知元,为了自己生存下去,不得不去做某些事。
“兰襟,此事涉及颇广,还需从长计议。”
裴知元眉头微皱,他说完这番话,拿出一块牌子,红色木雕,上面印着“裴”。
“拿着此物,行事方便一些。”说完就匆匆离开。
李虞望着裴知元离去的背影,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兰襟是母妃给她的字,只有裴知元知道,也只有他知道自己多么辛苦,如今却只有利用和控制。
李虞握紧那块牌子,眼神中满是不甘与决绝。
案几上的红木令牌泛着幽光,她忽地抓起茶盏狠狠掷向雕花屏风,碎瓷迸溅的脆响惊得廊下侍女慌忙跪地。
“殿下?”常凑在门外试探。
“备马。”她抓起令牌塞进袖中,眼底已无半分涟漪:“去滨州。”
夜色浓稠如墨,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时,李虞掀帘望向丞相府的方向。
朱门紧闭,唯有檐角两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晃,像极五年前裴知元执灯立在冷宫外的那夜。
那时他官袍上还沾着雪,一身白色狐裘衬的人温润又干净,明明是寒九天,看着她冻的发抖,却将狐裘裹在她冻僵的肩头:“公主可想好了?迈出这道门,便是万劫不复的棋局。”
十五岁那年,她也从冷宫无人问津的公主慢慢崭露头角,父皇也才知道他有一位公主在冷宫多年,那时也才知道,原来饭菜还有热腾腾的,原来公主可以穿很多漂亮的衣服裙子……
马蹄声突然停滞,回忆突然停止。
常凑压低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前方有金吾卫设卡。”
李虞眉心微蹙,正要开口,却见一骑玄衣快马自巷口转出。
周子琅玉冠下的眉眼比琼林宴那日更显清隽,手中金漆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奉旨护送公主。”
“周状元好灵通的耳目。”
李虞轻笑,目光扫过他腰间新佩的鱼符——竟是从五品上的职衔。
父皇当真是急不可耐,放榜不过三日便要将她与这寒门新贵绑作一处。
真是狠下心要扶持天子门生了。
周子琅策马与车驾并行,夜风送来他袖间松墨香:“滨州三县流民已聚万人,今晨冲撞了太子的赈灾营。公主此时前去,怕是有人等着送您份大礼。”
李虞拨弄着腕间翡翠镯,那是裴知元大婚次日送来的贺礼。
冰凉的玉质贴着肌肤,一阵微凉让她情绪有一丝波动。
她忽然想起那日含元帝把着她的手在《山河舆图》上划过滨州:“德阳可知为何历代帝王最忌黄河?这水啊,载得动龙舟,也翻得了乾坤。”
李虞放下帘子,语气冷淡,“多谢提醒,本宫自有打算。”
周子琅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公主殿下勇气可嘉,只是这世间之事,并非只凭一腔热血就能解决。”
李虞在车内冷哼一声,“周状元不必费心,本宫既然敢去,就不惧危险。”马车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