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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凤凰林后,小夭独自回了章莪殿。她有些疲惫地靠坐在榻上,视线紧紧盯着案上的海贝明珠灯,脑海中反复回想着刚刚在凤凰林中玱玹说过的话。

忽然,她一只手缓缓抬起伸向海贝明珠灯的方向,摊开掌心,仿佛那海贝中不是一颗莹莹发光的明珠,而是一位苦苦等候恋人归来的情郎,伸出手正等着被自己的恋人牵走。

小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海贝明珠灯,口中喃喃道:“是你吗?是不是你?会是你吗?当年你救我的时候,我就是躺在海贝里,一躺就是37年,你找玱玹要了一座山峰当做是救我的报酬。那后来那次呢?如果是你救了我,你又跟谁做了交易?得到了什么报酬?”

小夭的眼眶微微有些发酸,她收回那只伸出去的手,双臂环抱住膝盖,低垂着头轻轻将脸抵在了膝盖上,继续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有点希望是你,但又不希望是你,我怕......相柳,你是不会做这种亏本的买卖的,对吗?”

一滴泪从眼眶中滑落,小夭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的双膝之间,仿佛要坠入无穷无尽的梦魇。

“小姐,小姐!”一个俊俏的小娘子叫喊着跑进章莪殿。

小夭抬起脸来惊讶地道:“苗圃?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

苗圃回头瞄了一眼跟在后面走进来的两个人,撇撇嘴说道:“都怪他们两个,不好好赶路非要去什么赌场。”

白羽慢条斯理地走到她旁边抱着胳膊,讥笑道:“是吗?不知道是谁玩的最欢啊?”

苗圃被怼的哑口无言,只能转过头去狠狠瞪着左耳,很明显是想让左耳替她反击 ,而左耳却只是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她,更没有如她期盼的那样去回怼白羽。

小夭不解地问:“离戎族的地下赌场不是谁都可以进的,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他带我们进去的。”左耳指指身边的白羽。

小夭一愣,对白羽的身份更好奇了,他不光法力高强,所用招式叫人看不破,居然还能自由进出离戎族的地下赌场,他究竟是何人?

见小夭看向他的眼神充满疑惑,白羽耸耸肩,挑眉道:“不过是个赌场,想进便进了。”

小夭汗颜,堂堂六大氏族之一的离戎氏,开遍四海八荒的赌场竟被白羽说的像自家后门似的,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连左耳这个用了几十年从这里打出去的老熟人都不敢这样说。

想到这里,她试探地问道:“我倒是听闻这离戎氏的赌场只欢迎两种人,一种是有世家背景的人,他们手持信物方可进入。一种是家财万贯、能豪掷千金的人,他们大多在赌场内都有熟悉的管理人员能放他们进去,你是哪一种呢?”

白羽听出了小夭口中试探的语气,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桌旁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才转头看了一眼小夭随口道:“你想的那种。”说完不等小夭回答,就转身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苗圃瞪着白羽的背影没好气地说:“小姐你看他,我就没见过这么自以为是的人,为什么留这样的人在身边啊?”

小夭笑道:“你跟左耳都成亲了,我总得再找个人保护我不是?”

“我能保护你。”左耳急忙说道。

“我更想让你们过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有亲人相伴,有未来可期。”

“可你救了我,收留我,我应该要报答你。”

小夭温柔道:“你能从死斗场里重获自由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不过是给了你鼓励和支持,我收留你,你也保护了我,所以你不欠我的,你能和苗圃去过想要的生活,我很高兴。”

苗圃心里一阵感动,她皱着眉说:“可是小姐,我真的觉得那个白羽很可疑,你真的放心让他留在身边吗?”

“我当然知道他可疑,所以才想弄清楚他究竟是什么人啊。”

苗圃无奈地点点头:“放心吧小姐,我会帮你盯住他的。”

小月顶又恢复了久违的热闹与喧哗,玱玹还像以前一样每天早晚都会来陪老轩辕王用饭,天气好的时候,小夭会带老轩辕王去药谷转转,给他讲讲自己这两百年来对药草研究的心得,王子王姬们也屁颠屁颠地跟在身边听。

他们很喜欢这位姑姑,鄞教了他们那么久,他们不是逃跑就是捉弄他,连一些寻常的草药都还认不全,却很喜欢跟在小夭身边听她讲关于她行医时候遇到的奇闻轶事,听着听着,就学会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馨悦还是隔三差五地来跟小夭学习医术,小夭虽然心中不再怨怪她,却也把玱玹的话听进了心里,只是教会她辨别各种常见的药草,针对简单病症的基本处方以及各种药草之间相生相克的原理,馨悦倒是没嫌她教的有所保留,反而学的格外认真。

很快便是岁暮,小夭和璟留在了神农山陪老轩辕王过年,玱玹举办完祭祀仪式后也赶到小月顶上。老轩辕王很是开心,很多年没有这样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氛围了,年夜饭上,大家共同举杯,把酒言欢,酣畅淋漓。

“小夭,我们来踏歌吧!”馨悦已经有些微醺了,精致的脸蛋上染上一抹红晕,此时正有些踉跄着起身去拉小夭。

小夭仿佛也有些醉意,双眼迷离地冲着馨悦甜甜一笑道:“好啊。”

璟轻轻抚琴而奏,玱玹则以洞箫为和。夜幕降临,月光如银辉倾泻而下,月下的女子歌声缱绻温柔,脚下踏着轻盈的步伐,和着歌声款款而动,梦幻的舞步与皎洁的月光相互交织,教人看得如痴如醉。

空中忽然绽放出绚丽的烟花,点亮了整个夜空,在这个举国欢腾的日子,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男女老少喜气洋洋。

如果站在神农山的最顶端去俯瞰,还能看到整个中原大地的万家灯火,这就是玱玹一心所求的国泰民安吧,百姓生活安居乐业,国土之上再无硝烟。

转眼就到了仲春时节,药谷中的药田需要翻新,小夭穿着粗布衣服,乌发高高盘起,头上还戴着一顶斗笠,正挥着锄头在田里翻土,随着锄头的起起落落,脚下的泥土也翻翻滚滚,原本平实的土地逐渐变得蓬松。

白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身后,正抱着胳膊看她一下一下地挥着锄头,嗤笑了一声:“蠢女人。”

小夭回过头来瞪着他,气息还因为劳作而显得有点不稳:“我这么卖力,哪里蠢了?”

“照你这个速度,天黑也干不完。”

小夭锄头一甩,伸出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你行你来。”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你厉害啊,你既然觉得我蠢,想必有更好的办法,不如让我开开眼界?”

这句话似乎对白羽很受用,他放下胳膊,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小夭面前,唇角一勾:“那就看好了。”

说完小夭顿时感觉周围风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白羽已经闪身向前,躬身在地,双脚发力前行,双手呈爪状挥向田中的土地。

他说的好办法,居然是用......刨的?

小夭不禁瞠目结舌,石化在原地,她只看见一道白影在田里来回穿梭,快如闪电,顷刻间泥土四下翻飞,所过之处的每一寸土地都松软均匀,竟比她一下一下用锄头翻出来的还要好。

这几个月她一直在观察白羽,除了目中无人、喜欢睡在树上、经常来无影去无踪之外,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更没有对小月顶上的人有过什么不利,偶尔还能帮她跑腿打杂。

可明明是四海八荒内一等一的高手,如今却像个走地鸡一样在田里帮她刨地翻土......小夭哑然失笑,心里对这个白衣少年更加捉摸不透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整块药田的土都被完美地翻新过了,白羽随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走到小夭面前,那衣衫顿时就像是刚刚换过了一样纤尘不染。

小夭惊愕地抓起他的手臂一看,那双手哪里是刚刚刨过土的啊,说是刚用玉山的瑶池水洗过的都不为过,干净的没有一丝尘埃。

白羽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说道:“怎么样,蠢女人?”

小夭笑嘻嘻地拍着巴掌夸赞道:“厉害厉害,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白羽双臂交叠在胸前,扬起下巴,嘴角噙着得意洋洋的笑。

小夭见他这样,又联想到他刚刚在田里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心想这少年怎么还怪可爱的。

小夭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摸了摸白羽的头,脸上也挂着温柔的笑。

白羽身子一僵,竟觉得有些享受地把脖子往前伸了伸,随即立马反应过来,一把将小夭的手拂开,不悦道:“干什么?别动手动脚的!”

“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呢!”

“废话,你以为都像你一样蠢吗?”

小夭蹙眉:“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教你的,这么没大没小,你跟了我,我就是你主子,哪有跟主子这样说话的?”

白羽嗤笑一声正要说话,忽然苗圃乘坐骑飞来,在空中喊道:“小姐,不好了!你快去看看老轩辕王,他好像不太好!”

“什么?!”小夭脸色骤然变了,忙翻身爬上玄鸟鸟背赶回小月顶。

等到了老轩辕王的住处后,玱玹和璟都在,老轩辕王平躺在榻上,气若游丝,鄞正跪坐在旁边为他诊治。

小夭快速走上前去问道:“这怎么回事?外爷怎么突然......”

玱玹红着眼眶说道:“小夭,鄞说爷爷可能挺不过这次了。”

“怎么会呢?之前我们已经为外爷重新改良了药方,明显是有好转了呀!”

鄞轻轻为老轩辕王掩好被角,对小夭摇了摇头比划道:“之前的药也只不过是能暂缓他的病症,并不能根治,如今确实已经是药石无医了。”

小夭扑上前去跪在榻边,口中喃喃道:“我不信,不可能的。”她颤抖着将手指按在老轩辕王的手腕上,感受到那随时可能会消失的微弱脉搏,她的眼泪簌簌而落,明白就算大罗金仙在场也救不了他的外爷了。

“小夭......我没事,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如今看到......你们都在我的身边,我......死而无憾。”老轩辕王缓缓睁开眼睛,气息微弱地说着,想抬手拂去小夭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没有力气。

小夭泣不成声:“外爷,我......我会想到办法的,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您再等等我......”

老轩辕王目光扫视了一圈,最终把目光定在了璟的身上:“璟,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此生......绝不做让小夭......伤心的事。”

璟双膝跪地,手臂平举胸前,垂首跪拜:“涂山璟在此立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会将小夭视为我的生命,爱她、护她、尊重她,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如若违背,神魂俱散,永坠阎罗!”

老轩辕王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我没有......看错人,你们先出去吧,我有点话......要单独对玱玹和小夭说。”

璟和鄞等人都行了跪拜之礼后退出了木屋。

玱玹上前一步跪在老轩辕王的身前,颤抖着声音问道:“爷爷,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老轩辕王缓缓摇头,说道:“玱玹,我走后......你和小夭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你们一定要......相互扶持,玱玹,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都要保护她,无论她做什么决定,都要......支持她,你明白吗?”

玱玹看着身旁的小夭说:“我明白,奶奶走之前也是这样嘱咐孙儿的,孙儿一定会做到。”

老轩辕王点头,轻轻握住小夭的手:“小夭,我和玱玹......都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不要......记恨他,他做的一切......我都是......都是知情的,我明知道......那样做会伤害你,却没有......阻止他,我也......心疼他,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给过他温情......”

玱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出,对于他这个祖父,他敬畏,爱戴,但绝没有太多的感情,记忆中他一直都是一个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帝王,只有铁血没有柔情,连爹爹战死娘亲自戕,他都能无动于衷地站在那,冷眼旁观。

在玱玹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的时候,被自己的王叔和表弟排挤迫害,他都不曾伸出援手护他分毫。连回朝云峰看他一眼,都要突破万难走到他的面前,他才会见他。

可就是这样一个冷血帝王,竟然说他心疼他,原来爷爷对他这个孙子除了锤炼、鞭策,也是有爱的。

小夭已经泪流满面了,她紧紧握着老轩辕王的手:“我知道外爷......我知道,您一直都很爱我们,我早就不怪哥哥了,也不怪您......”

老轩辕王脸上释然,他缓缓收回了视线,望着屋顶喃喃自语道:“缬祖......阿珩......我这一生......无愧天地,无愧万民,却亏欠你们......太多......太多了,我若是......此时来赎罪......你们......不会怪我......来的晚吧......”合上眼的瞬间,一滴泪滑出,那是对至亲至爱的歉疚,亦是对戎马一生的无悔。

仲春之月,朏日,老轩辕王崩逝,举国服丧,以国君之礼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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